下岗女工到剪纸大师

这是2002年3月的一天,在重庆解放碑地王广场,由重庆市妇女联合会、重庆市质量技术监督局、重庆市渝中区人民政府联合举办的评选十佳“重庆市女性手工表演赛”活动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轮到一名身着素装的中年女子出场了.她手握剪刀,步履轻盈,略带羞涩的面庞端庄秀气.表演开始了,只见她娴熟地展开一张薄薄的红纸,稍加折叠便神情专注地剪起来.那些藏在她心中的美,顺着她的指尖旋转,旋转,仅用了4分钟的时间,一幅象征吉祥的“牡丹蝴蝶”图案就活灵活现地展现在观众面前.顿时,场内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紧接着,她像变魔术一样将一张张普通的红纸变成了“金猴报春”、“八仙过海”、“卡通人物”、“模特”等精美的艺术品.她,便是享有“重庆市优秀民间艺术家”称号的黄继琳女士.

这位从小生长在都市的女孩,何以会迷上剪纸这门古老的民间艺术?何以能在这片斑斓的天空中展翅翱翔?故事还得从头说起.

父亲的厚礼,是她艺术幼苗的沃土

十年动乱时期,家住北碚的黄继琳只有十来岁.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她对刺绣、做布娃娃、剪纸一类的民间工艺充满好奇,常常和邻居姑娘们端出小方凳,坐在院坝中相互交流,展示自己的小技能.

在各种爱好中,小姐妹们最喜欢剪纸.由于小继琳聪明灵巧,主意多,很快成了她们中的“领头羊”.一开始只是剪简单的“”字,慢慢地又剪出了春花、蝴蝶、小猫、小狗等.在文化生活匮乏的那些年代,由于没有专业教师指导,又写不到相关书籍,所以过了一段日子,小伙伴们都感觉腻了,慢慢散去,只剩下继琳和另一个小姐妹舍不得丢下手头的剪刀.

黄继琳的父亲黄大志是嘉陵煤矿子弟小学的语文教师.他平时住校,每个礼拜天回家一次.继琳13岁这年,有一天,父亲意外地发现女儿整天顾不上吃饭,顾不上玩耍,孜孜不倦地痴迷剪纸.那些贴在门窗上的图案,还真像模像样,虽说还比较稚嫩,但却藏着灵气.黄大志欣喜不已,立即从自己的书箱里取出一大摞微微泛黄的《报头图案》、《应用图案》、《风景图案》、《题花》等册子,还有他在20世纪50年代就开始从报刊上搜集的剪纸图案和一些文字资料.继琳如获至宝,她天真地问父亲：“爸,您也喜欢剪纸吗?”黄大志摇了摇头,微笑着说：“爸只是喜欢,不会剪.现在就看我女儿的本事了!”父亲当时慈祥的面容和充满信任的目光至今仍时时在黄继琳脑海中浮现.

通过学习和借鉴那些资料上的图案,黄继琳很快摸索出一些剪纸的基本技巧,懂得除了剪纸,还有刻纸,又有阴剪阳剪、阴刻阳刻之分,并逐渐了解到传统剪纸包含的许多程式化语言,比如小小的圆圈可以表现动物的眼睛,锯齿可以代表鸟兽的毛、树叶、衣纹等.根据这些艺术语言,再配以点、线、面,进行优美组合,图案妙趣横生.这使她对剪纸这门艺术更加酷爱.

进入中学后,黄继琳开始临摹和剪刻马克思、列宁、等领袖像,剪刻江姐、刘胡兰、邱少云等英雄人物像,也剪刻“样板戏”《沙家浜》、《白毛女》、《红灯记》中的人物,并与喜爱剪纸的同学交换图样.初中毕业后她下乡当知青,仍不忘带上心爱的剪刀、纸张和资料.在劳动之余剪剪刻刻,为农民朋友送去喜庆和祝福.

20世纪70年代中期,黄继琳回到重庆大明纺织厂当工人.她的一幅体现纺织工人昂扬向上的剪纸作品《振兴重纺》,夺得了该厂“三八巧手赛”第一名.1998年,因企业不景气,43岁的黄继琳提前退休了.她怀着无限的眷恋离开了风雨相伴20多年的厂房.

她徘徊在生活的十字路口,苦苦思索着脚下的路.一个偶然的契机使她想到了自己这双手.自己有一双在本厂、本系统竞赛中多次荣获“能手”、“巧手”称号的手,这双手既然能创造过去,也一定能驾驭未来.对,就走专业剪纸创作之路,用自己的双手去耕耘生活,用美好的心灵去编织未来,让梦想成真!她兴奋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丈夫李招,得到了丈夫的支持与鼓励.

丈夫的深爱,是她艺术生命的阳光

2001年5月,黄继琳第一次接到重庆市民间文艺家协会邀请她参加剪纸表演赛的通知.这天,丈夫李招陪她一起去赛场.当主持人宣布请黄继琳女士上台表演时,黄继琳感到自己就像从未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孩,她缩手缩脚地走上台,羞怯地扫视了一眼台下的观众和评委,顿时吓得双腿发麻.表演开始时,握着剪纸的双手不断颤抖,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平时剪随心动的酣畅淋漓全都没有了,她急出了一身冷汗.这次比赛失败了.事后,她说,因为知道丈夫在台下,于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因为在她心目中,丈夫才是真正的评委.

善解人意的李招在以后的赛事中,总是在妻子表演结束走阶时再到现场.如果是连场赛,他会悄悄地在场内溜达一圈,对竞争对手侦查一番,然后回来对妻子说：“我看他们都不如你,凭本事,头奖是我们的!”黄继琳果真像吃了定心丸一样不再害怕了,成绩节节攀升.朋友们笑话继琳说：“你已经是名正言顺的艺术家了,怎么怕起自己的老公来?”继琳很认真地说：“我是艺术家,可他是艺术家的老师啊,我在他面前只能算个小学生!”朋友们百思不解这其中的奥妙.

李招是20世纪70年代的职工大学毕业生,他好学上进,知识面广,曾经通过刻苦钻研取得了工程设计师资格证书,现主要从事土木建筑工程设计工作.夫妻俩是儿时一起长大的邻居伙伴,每次只要谈起剪纸艺术,黄继琳便会左一个“李招”怎么说,右一个“李招”如何讲,对丈夫的敬重和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黄继琳常对朋友说：“我不懂美术,又没有专业剪纸老师,全凭书籍和资料介绍,在实际操作中细心揣摩感悟.我的每一件作品‘出炉’后,李招不仅是第一个鉴赏者,还是我的严师、裁判和审判官.他总是运用建筑艺术、美学、文学、心理学等知识综合地对我的作品进行严格审视.凡是他认为不合格的,一律要求重来,常常弄得我苦恼万分.”

有一年夏天,黄继琳根据童年时对嘉陵江畔船夫的记忆,参考了《伏尔加河上的纤夫》等世界名画,创作了一幅《船夫曲》剪纸.李招认为图中形象高大的纤夫看上去力量不够,人物腿部的肌肉和面部的神态缺乏表现力,江水波浪纹也不够真实.黄继琳又进行了多次修改,才基本上过了丈夫这一关.由于长期握剪并进行大量刻制,黄继琳那双原本漂亮的巧手长满了老茧,指关节都变了形.

功夫不负有心人.黄继琳退休后,坚定地朝着自己认定的目标迈进,在探索剪纸艺术的道路上突飞猛进,拥有了一片蔚蓝的天空.如今,她已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其作品秀丽柔美,图案精巧,偏重写实；创作手法在吸取传统文化精华的前提下又有所创新,注重把握时代脉搏,让古老的艺术注入新的生命活力,并取得了一系列骄人的成绩：2000年获“第四届中国黑龙江剪纸艺术节”金奖（《春之彩》）,2002年获“重庆市女性手工表演赛”十佳奖,2003年获“中国剪纸德艺双馨奖”及“西部之光”二等奖,“第五届中国黑龙江剪纸艺术节”金奖（《风情》）.其作品被收入《中国剪纸选集》一书,原作被中国剪纸艺术馆.

为了进一步提高妻子的艺术理论水平,李招鼓励黄继琳搞研究写论文,要求她每年初拟定全年的剪纸创作计划和撰写论文计划.黄继琳擅长实际操作不爱动笔,李招便用“激将法”对她说：“你写10篇论文,可能还得不到10元稿费.”继琳不服气,立即动笔,终于完成了第一篇论文《让剪纸艺术流光溢彩》,并寄出参赛,获奖金100元,稿费10元.

一次,黄继琳辛辛苦苦写了一篇论文稿《弘扬民族民间艺术,促进旅游事业发展》,李招看完就让她重写.黄继琳气得直掉眼泪,孩子气地对丈夫叫道：“不写了,不写了,我就这样!”“好嘛,我不管你了,以后莫来找我!”李招不让步,俨然一副铁石心肠.

黄继琳哭过吵过之后,第二天凌晨4点多钟又悄悄爬起来修改.当她再次将稿件递给丈夫时,李招读后非常高兴,但却故作镇静地说：“对了哟,这才像个艺术家嘛!”这篇论文随后寄出参赛,先后获“第五届中国黑龙江剪纸艺术节”银奖、“世纪伟人颂暨第九届当代文学艺术创作交流会”金奖、“重庆市第三届旅游商品新产品设计开发奖赛”三等奖.

从此以后,黄继琳的创作灵感迸发,每完成一件优秀作品,都将其视为一次艺术的跨越,同时写出论文参赛或在有关刊物上发表.2003年底,三峡出版社出版了《黄继琳剪纸艺术》一书,收录了黄继琳的代表作品和多篇论文.该书出版后,受到社会的关注,不少新闻媒体作了报道.

社会的需求,是她美丽人生的价值

我国剪纸艺术有南北两种风格,郭沫若先生曾作过如下精彩的评语：“曾见北国之窗花,其味天真而浑厚.今见南方之剪纸,玲珑剔透得未有.一剪之巧夺神功,美在民间永不朽.”

郭老认为,北方剪纸风格豪放粗犷,南方剪纸淳朴秀美.黄继琳的作品具有较为典型的南派风格,其题材大都来源于生活.她善于采用借物寓意和托物言志的艺术手法,将物、情、意、趣融为一体,让人体味、想象和发挥.

作品《天籁》就是源于二胡演奏家李为民演奏时的形象.有一次聆听李为民演奏优美的《二泉映月》,触发了黄继琳创作灵感,她展开丰富的想象,将写实、写意与浪漫的情调相结合,构图以空白的圆形暗喻月亮,借芦苇、大雁表现湖水,右上角随意点缀了几颗仿佛在游移的小星星,配上人物演奏时的剪影.画面宁静、深沉而幽远,意境优美,令人遐想陶醉.作品《春之彩》更是融入了她对剪纸艺术的全部热情.画面上握剪端坐的美丽女子就是她自身的写意,其神态也惟妙惟肖,表现了巴渝女性秀外慧中,用巧手创造美好生活的情操.构图上巧妙地运用了点、线、面的疏密变化,以杨柳、燕子、花瓶烘托主题,寓意春之多彩,春之绚丽,整个图案充满诗情画意.《牧归》、《风情》、《荷塘月色》等作品勾勒了恬适的田园风光,散发着浓郁的乡土气息.这些作品自然清新,精巧秀美.还有一些是较为壮观的作品,如《原野》,长2米,宽40公分.画面上有十多种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及大榕树、鲜花、小草、河流,表现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愿望.《祖国万岁》画面构思独特,上端龙飞凤舞的簇拥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中间悬挂红灯笼,下面是一群载歌载舞活泼可爱的少数民族少女.整个画面刻画细致,气氛热烈欢快.

为适应重庆对外开放和经济发展的需要,根据政府有关部门的意见,黄继琳又创作了一批宣传重庆建设成就和巴渝地域特色的大型主题剪纸作品,如《长江三峡》、《北碚风光》、《古镇》等.2003年,重庆市计生委请黄继琳配合三峡库区计划生育宣传工作制作一套剪纸,她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独具匠心地创作了一套形象生动的展览图案,让三峡库区移民在欣赏剪纸艺术的同时接受教育,收到很好的效果.

黄继琳的作品艺术价值很高,受到人们的普遍欢迎.每当她现场表演时,索取“鲜品”的人排成长龙；许多企事业单位购写她的剪纸或用于装饰会议厅、客厅、舞台、橱窗,或作为珍贵礼品赠送外宾；出版社将她的剪纸作图书插图,编成连环画,做成挂历.有一位日本朋友非常喜欢她的剪纸,三次登门求索.为了使剪纸这门古老的民间艺术发扬光大,她还应邀去西南师范大学成人教育学院举办剪纸艺术讲座,又到北碚区文化馆和老年大学,为热爱剪纸艺术的老年朋友培训授课.

尽管已经取得很高的成就,但黄继琳女士认为艺无止境,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学习借鉴.她决定去北方采风,拜民间老艺人为师,使自己不断朝着艺术的巅峰攀登.黄继琳的最大心愿是,60岁以前,再出版一本剪纸书籍；同时走出国门,用她亲手创作的精品、妙品向世界展示中国民间文化艺术的风采和魅力.